“我甚至觉得,在意识流文学这个领域,国内无出其右者。”
柳荫聊着她最早看《赖子的夏天》时的心理感受,语气变得有些亢奋,言语之间对于这部和它的作者林朝阳的赞许更是溢于言表。
她是人文社的编辑,从业多年,专业素养过硬,如果不是真心认可,是绝对不会轻易给一部作品和作家如此高的评价的。
她的想法也是《当代》编辑部同事们的共识,如果不是集体看好《赖子的夏天》这部,编辑部也不会给它“头条”和“一期发表”的待遇,这样的待遇,一般的长篇发表是拿不到的。
“意识流文学这个流派在国内的发展确实很缓慢,也就是近两年西风东渐,才逐渐有了一些爱好者。
而且我们国内的大众读者受古典主义和演义话本耳濡目染,对于文学作品的故事性格外看重,对于意识流文学的接受度是不高的。
《赖子的夏天》对比一般的意识流文学作品在故事性和可看性上要强了很多,我相信这是林朝阳在创作上的让步,也是一种创新。
我之前看他的《牧马人》《小鞋子》《高山下的花环》,能感受到一件事。他是有读者思维的,这一点在我们的作家当中非常难得。”
阎刚接着妻子的话聊了几句,他提到林朝阳的“读者思维”,柳荫一下子兴奋起来。
“对对对,你这个提法很好。
文学创作本来是很個人的事,意识流文学就更是如此了,有一些作品读起来甚至就是作家个人的胡思乱想和呓语,想要深入进去探究其实是挺难的一件事。
但林朝阳这个人的想法似乎跟很多作家都不一样,他好像在寻找一种求同存异的途径,让读者能够最大化的接受意识流文学的概念,接受他这部。”
阎刚受到柳荫的启发,又接着她的话说道:
“是的。读《赖子的夏天》确实跟很多外国的意识流文学作品有很大的不同,我一开始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不存在原文翻译成中文的问题,毕竟我们看的那么多实际上都是二手创作。
但经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想法了。
他是有意将意识流手法与特定地域的文化、语言特色相结合,形成了具有强烈民族文化色彩的意识流文学,这是一次勇敢的尝试。
就比如卡夫卡的《变形记》,在展现人物内心异化的同时,还融入了布拉格的都市景观和犹太文化的隐喻。
他是在西方意识流文学的传统基础上,融入了东方文学传统,让在具有显著的意识流文学特征的同时,又具备了相当强的可看性和对读者的吸引力。”
阎刚越说越兴奋,忍不住拿起了笔,“我有想法了,有想法了。起个什么标题呢?让我想想……有了!”
他边说着,边提笔在稿纸首行写下了一行文字。
见丈夫说着话就沉浸到了创作之中,柳荫也不再打扰他。
又过了几天,林朝阳接到了战士出版社寄来的稿费单和责编梁俊书写给他的信,梁俊书在信里向林朝阳介绍了一下《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发行三个多月后的成绩。
《高山》单行本首印三十万册,刚上市不到一个月就卖光了,紧接着便是加印、再加印。
截至梁俊书给他写信之际,《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的总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二十万册。
刨除掉战士出版社最早付给林朝阳的三十万册的印数稿酬之外,这次他们将九十万册的印数稿酬悉数支付给了林朝阳。
看完了梁俊书的信,林朝阳又拿起了稿费单,上面那明晃晃的数字闪的人眼花。
2178块。
这是林朝阳从事写作迄今为止收到的最大一笔稿费,甚至比《赖子的夏天》这部二十万字的长篇的稿费还要多。
销量高就是好啊!
这还只是以基础稿酬来计算的印数稿酬,要是换算成版税,得多少钱啊?
林朝阳想着想着突然有点心痛,少赚了好多钱!
今天是周六,林朝阳和陶玉书约好了晚上回娘家吃饭。
他下了班骑上自行车往朗润湖公寓的方向去,到了公寓楼下,便看到吴祖缃一个人在楼下抽烟,身影略显萧瑟。
看到他,老同志的眼神有点幽怨。
林朝阳搬走,他的烟粮算断了,日子愈发艰难。
林朝阳上前给老头续了一根烟,“你这眼神好像我干了什么坏事!”
吴祖缃嘬了一口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朝阳识趣的将剩下的半盒烟揣进了老头儿的口袋。
“这么大岁数了,少抽点烟!”
“这么大岁数了,抽一根少一根。”
林朝阳摇了摇头,这帮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总是一肚子歪理邪说。
在陶家吃完了饭,林朝阳夫妻俩骑着车回到华侨公寓,他将白天收到的那张稿费单掏了出来。
这一年多来,陶玉书已经收了不知道多少次稿费,表现也从最初的万分惊喜逐渐转为平淡。
她倒不是不高兴了,只是慢慢习惯了。
但看到今天的稿费单,她还是忍不住喜上眉梢。
因为算上这一笔钱,他们夫妻俩手里的钱已经足够支付买房剩余的房款了。
“真没想到,这才几个月的功夫,房款我们都已经攒齐了!”
陶玉书的语气里有感概,也有惊叹。买华侨公寓的花了一万零五百块,对于这个年代的工薪阶层来说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当时夫妻俩掏钱的时候也是压力巨大,陶玉书相信她们夫妻俩是可以付得起房款的,但不敢保证一年之内能够付清尾款,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向父母开口申请支援的准备。
跟父母借点钱,花个两三年时间还清,完全可以接受。
毕竟买房子是人生大事,他们夫妻俩享受的也是如今燕京绝大部分市民享受不到的优越住房条件。
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房子买完才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手里的钱足够支付买房子的尾款了。
她摸着林朝阳的脸,“朝阳,辛苦你了!”
林朝阳搂着她,“也不算多辛苦。”
陶玉书动情的说道:“怎么不算辛苦呢?学习、上班、写作……你这几个月每天都是连轴转,都瘦了。”
听着媳妇的话,林朝阳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肥肉好像确实比以前少了一点。
“也还好。上半年都快过完了,写了一部长篇、一部剧本,忙碌而充实。”
陶玉书有些心疼的说道:“房款我们不用担心了,剧本的稿费不是还没给吗?就相当于是我们的积蓄了,这段时间你好好歇一歇。”
她这个卷王突然良心发现,林朝阳颇感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好。”
能摸鱼当然还是要摸摸鱼的!
这时陶玉书又说道:“写作是个不断向外界吸取营养再反馈的过程,伱总是闷头写,不提高自己也是不行的。有时间了你就多看看书,多与人沟通,多出门观察生活,这样才能保持灵感和写作状态。”
我说怎么转性了,敢情在这等着我呢?
卷王到什么时候也改不了本性,哪怕是休养生息也要有休养生息的卷法。
转眼已是六月中旬,《天下第一楼》在首都剧场演出了29天时间。
按照话剧演出的惯例,公演话剧少有连演超过15天的。
因为话剧演出对于演员来说工作量的强度是非常高的,演出时间一长,第一个是演员的嗓子受不了,第二个是演员的体力跟不上,会直接影响表演效果。
《天下第一楼》自5月15日首演以来,受到了燕京文艺界和广大民众的热烈欢迎,除了绝佳的口碑之外,它影响力还体现在了观剧人次和售票上。
演出这段期间,首都剧场一直维持着场场爆满的场面,剧场门口的售票亭硬生生被挤垮了两次。
这个时候没有网上售票,观众想要看话剧,只能来排队买票。
赶上《天下第一楼》又这么受欢迎,为了能够抢到票,很多人不得不提前到首都剧场门口排队。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首都剧场门口排队的观众来的越来越早,队伍却越排越长。
大家都想看话剧,想要买到票,那你就得比别人来得早、熬得住。
你看,这就是内卷的恶性循环。
自五月中旬以来,首都剧场门口每天从早到晚大排长龙,有些人甚至半夜就跑来排队,只为了买两张《天下第一楼》的门票,这样的场景也成了近段时间以来王府井大街上的一景。
本来按照演出计划,《天下第一楼》的演出时间只有半个月。
但后来演了几天,效果实在是太好,在燕京话剧迷群体当中掀起一股热潮。
排队买票的观众多,但买不到票、看不到话剧的观众更多。
有些不满的观众便堵在首都剧场门口,打算跟人艺反应这个情况,有一天正好把于是知这个副院长给堵住了。
《天下第一楼》从首演之日便异常火爆,于是知也知道观众们对于这部话剧的喜爱,本来人艺看到这种情况也在讨论要不要加演几场。
但人艺每年的演出计划都是年初就定好的,一旦有临时改变,那就意味着后面的计划被全部打乱,所以人艺领导层一直在犹豫。
于是知被一群观众堵在首都剧场门口,也算是见识到了观众们对于《天下第一楼》的热情,转过天人艺便决定《天下第一楼》加演十五场。
话剧演出对演员来说体力消耗大,但像《天下第一楼》这种剧院的重头戏都是a、b角,轮换演出是没什么问题的。
唯一难受的就是人艺下半年的要排演的那些剧目,演出场次在《天下第一楼》的挤压之下必然会减少。
今天是《天下第一楼》这一轮演出的最后一场,于是知特地让人给林朝阳送了两张门票。
好的话剧,百看不厌。
许多剧迷即便是看了很多遍,也依旧乐此不疲。
林朝阳夫妻俩一个月之内第二次观看《天下第一楼》,除了感慨人艺演员们的精湛演技之外,就是惊叹于观众们对于这部话剧的热情。
演出都一个月了,首都剧场依旧人满为患,观众们如同着了魔跟着台上的演员们又哭又笑。
让人不得不感叹,这就是好剧的魅力!
演出结束,所有观众都知道今天是《天下第一楼》年内最后一场演出,掌声、欢呼声久久不绝,持续了十几分钟。
台上演员几次谢幕,掌声依旧不停。哪怕是许多老演员,面对着观众们的如此厚爱也忍不住眼含热泪。
“加演!”
“加演!加演!”
剧场内不知道是谁先喊了第一句,然后便迅速得到了观众们的回应。
顷刻之间,剧场内掀起一股巨大的声浪,观众们的“加演”呼声响彻首都剧场内外。
台下的观众们喊了好几分钟,喊慌了台上的演员,也喊慌了人艺的领导。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都加演十五天了,这群观众依旧不满足,还让加演。
再加演,今年后面的剧目干脆不要排了。
可群众的呼声他们又不能不听,人艺、人艺,全名是人民艺术剧院,“人民”两个字排在最前面,民意他们怎么可能不考虑呢?
几个院领导聚在一起一合计,首都剧场是肯定不能再用了,再占下去院里今年的工作没办法干了。
为今之计只能是到外面的剧场去,好在燕京的剧场足够多,都是兄弟单位,协调出演出场地是不成问题的。
定下了思路,于是知代表剧院走上舞台。
告知观众们《天下第一楼》在首都剧场的演出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人艺将在燕京其他剧院进行演出,具体信息还请观众们关注人艺后续发出的公告。
他的一番话总算是平复了观众们的群情激昂,见诉求得到了回应,观众们也开始陆续离场。
出了首都剧场,陶玉书拉住了林朝阳的手。
“骄傲吧?”
林朝阳笑了笑,“嗯。”